6月10日，站在南京工業職業技術大學2022屆本科生畢業典禮上，對于準研究生伍濤而言，他的人生增添了另一種可能。

與伍濤一起開啟新的人生的有903名職業本科畢業生。由于新冠肺炎疫情阻隔，教育部職業教育與成人教育司司長陳子季沒能到現場，但提供了畢業典禮視頻致辭。他稱：“南京工業職業技術大學是我國歷史上第一所公辦職業本科學校，在座的學生是我國職業教育的第一屆本科畢業生。”

“我國職業本科教育經過這么多年的探索創新和突破發展，第一屆畢業生終于學成畢業。”陳子季說，今天的畢業典禮“必將在我國職教史上留下濃墨重彩一筆”。

2019年12月，原南京工業職業技術學院獲教育部批準，成為職業本科學校；2020年，該校開始招生，截至2022年共開設了23個本科專業。經歷兩年的“專升本”學習后，今年7月，903名職業本科畢業生拿到了首批職業本科畢業證和學位證。

這批畢業生去往了國企、央企、事業單位，成為了機械技術研發工程師、電氣工程師、自動化集成視覺工程師，有的考上了研究生繼續深造，有的考上了公務員……他們見證著職業本科的第一個畢業季。

一場“專轉本”考試

在蘇州市職業大學就讀高職的陳安莉，入校就在網上查找專升本和成人函授的介紹，在讀書前為自己規劃好一條出路。2019年，她在新聞上看到了職業本科的介紹，知道國家很重視職業本科的教育。

帶著試一試的心態，陳安莉報考了南京工業職業技術大學。2020年入學，她成為航空工程學院里電子信息工程專業2036班的一名學生。

向上學習的強烈愿望，是這所職業本科院校里學生的最大共識。從周一到周五，課程被安排得滿滿當當的，陳安莉把書本里的重點，用框架圖的形式羅列出來。到了考試周，她給自己列了復習計劃，哪些是今天要弄懂的課程重點，哪些是大綱里重要的考點。“如果不想去工廠里擰螺絲釘，那么就一定要抓住機會好好學習。”

今年，903人成為該校第一批職業本科的畢業生。他們分別選擇就讀于機械電子工程、自動化技術與應用、電子信息工程、軟件工程、國際經濟與貿易等5個專業，均來自于高職院校，通過參加2020年江蘇“專轉本”考試進入職業本科。

向上流動的機會背后是職業本科多年的艱難摸索。

2014年，國務院印發《關于加快發展現代職業教育的決定》，首次提出“探索發展本科層次職業教育”；2015年，教育部等三部門發布《關于引導部分地方普通本科高校向應用型轉變的指導意見》，遴選了部分試點本科高校探索應用型發展模式，開辟了實現本科職業教育的新路徑；2019年，國務院印發《國家職業教育改革實施方案》提出“開展本科層次職業教育試點”。今年5月1日，新修訂的《中華人民共和國職業教育法》施行，其中明確：高等職業學校教育由專科、本科及以上教育層次的高等職業學校和普通高等學校實施。這意味著，職業教育止步于專科層次的學歷“天花板”被打破，為學生發展提供了新的出路。

數據顯示，我國職業本科學校現有32所，在校生12.9萬人，2021年招生4.1萬人。去年10月，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的《關于推動現代職業教育高質量發展的意見》。其中明確提出：2025年，“職業本科教育招生規模不低于高等職業教育招生規模的10%”的目標任務。

“職業本科教育不是普通本科教育的翻版，也不是高職專科的延長版。職業本科教育的影響力正在不斷地擴大。”南京工業職業技術大學黨委書記吳學敏說。

職業本科是一個新生事物

在第一所獲批學士學位授予單位的公辦職業本科學校——南京工業職業技術大學里，時常可以看到圖書館里坐滿了讀書的學生。在一個宿舍里，有人會打燈學到凌晨兩點多。有同學告訴中青報·中青網記者，他在這所職業本科學校里看到了“內卷”。陳安莉時常會出現不安的情緒，“你會覺得，別人都去圖書館學習，你不去又趕不上了。”

這一批職業本科學生有著對未來發展更為清晰的規劃。對于00后學生王新龍而言，他清晰地知道，只有提高知識和技能才能在企業里從事更有挑戰性的工作。

2019年，這位00后小伙曾去一家芯片制造企業工作。他面對的是一條“不需要思考”的流水線作業，每天盯著電腦，看機器的溫度、濕度、壓力等運行數據是否在正常范圍，額外的工作是給機器做清潔維修。而一墻之隔，同一家企業里的另一批員工，他們負責著芯片的研發工作。王新龍打心眼兒里羨慕。

苦于技能水平較低，他入學后便開始下苦功夫。從前，王新龍從未接觸過機械原理，在課堂上老師布置了一個作業，需要每個人搭建一個減速器。他拿著書本去一點點摳細節，齒輪大小需要多大尺寸，系數核驗是否在標準范圍里。“不再是流水線的簡單作業，課程對知識和能力素養要求更高了。”等課程完成后，他可以用編程軟件，進行模擬仿真，完成產品的制作。

機械電子工程技術專業2028班學生王新龍明顯地感受到了學校“產教融合”帶來的改變。

這個00后的學生第一次在實訓課上見識了企業使用的機械臂。站在實訓臺上，他小心翼翼地拿著手冊，在電腦上按下關鍵的按鈕。機械臂得到了“機器大腦”的指令，可以準確地把控器件中螺絲的位置，完成作業。

當他把課程實訓的內容跟面試官分享，原以為自己弄砸了這次的應聘。但沒想到面試官很感興趣，兩人聊了20多分鐘。一個星期后，他收到了公司的錄用通知書。

職業本科的學生入學后要怎么學？用吳學敏的話來解讀，“升本不忘‘本’，升格不變‘質’，職業教育辦學方向不動搖。”落點是在人才方案的制定上。圍繞著裝備制造服務來辦校的南京工業職業技術大學，搭建起以通用裝備技術、專用裝備技術、工業互聯網技術為主干，以制造裝備設計、管理服務、貿易流通為支撐的專業架構。

當然，在教學上，對教師也有了新的要求。新招來的博士生要先變成“行業人”。進入學校的前半年，博士生需要在企業生產一線鍛煉，半年后由老教授手把手地傳授職業教育的培養智慧，成長為一個“雙師型”的老師。

職業本科是一個新生事物。“學校要自己摸索職教本科是什么、該怎么建、人才該怎么培養。學校的教學團隊一步一步邊研究、邊探索、邊實踐。”吳學敏說，但探索始終離不開職業教育的內核：產教融合和校企合作。

一個“同臺競技”的機會

從有資格入讀職業本科起，伍濤的學習進入了更為“瘋狂”的模式。

帶著一股子“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倔勁兒，抱著一摞摞的書，他拉著兩個同學在去年暑假就轉入了一所“一本”院校的研究生備考。最難熬的一關，是心理戰。以前總覺得自己是專科生，學習底子差，研究生備考中他就玩了命地學。有時熬到飯也吃不下去，總想嘔吐，他怕耽誤事，跑到醫院查了胃鏡和B超，醫生告訴他，身體一切正常。

“以前不知道學習的意義是什么，現在知道了。”伍濤想抓住“打破天花板的機會”。在自習室里，早上7點準時去占座，晚上11點回家，如果一同備考的朋友想要出去吃飯，他會和另一個人死死地拉住他，拉回自習室里。

一個新的出路由此鋪開，2022年5月，他被南京工業大學土木水利專業錄取，成為一名準研究生。他還想再往上跳一跳，“再沖擊一下博士”。

無疑，伍濤在一路奮斗。而他的人生軌跡跟職業教育改革巧合地銜接在一起。

此前，國務院學位委員會辦公室印發《關于做好本科層次職業學校學士學位授權與授予工作的意見》。其中明確指出，普通本科和職業本科都按照《中華人民共和國學位條例》《中華人民共和國學位條例暫行實施辦法》《學士學位授權和授予管理辦法》進行學士學位授權、授予、管理和質量監督；在證書效用方面，兩者價值等同，在就業、考研、考公等方面具有同樣的效力。

就在新修訂的《中華人民共和國職業教育法》實施后，“首次以法律形式明確‘職業教育是與普通教育具有同等重要地位的教育類型’，并通過推進普職融通等頂層設計，真正實現職業教育從‘層次’到‘類型’的轉變。”教育部職業教育與成人教育司司長陳子季在新聞發布會上說。

出去找工作后，計算機與軟件學院軟件工程專業學生徐子銘獲得了與普通本科“同臺競技”的機會。得益于本科期間學習了人工智能等課程，他在畢業設計作品中交出了一個智能問答小機器人，能語音回復汽車行業的相關資訊。

在國家規劃布局內重點軟件企業——北明軟件有限公司的培訓上，原本計劃21天的大數據語句分析培訓，他當時就能給面試官寫出程序，以面試第二的成績進入這家公司，成為一名大數據BI研發工程師。他希望自己未來可以成為高精尖技術儲備人才，“開拓一片新的天地”。

在招聘會上，中興通信研發團隊的負責人看到了職業本科學生做出來的項目：有計算機與軟件學院學生開發的點餐系統，有圖書館的借閱系統。“這意味著，如果進入到項目團隊后，他將很快融入工作”。這位負責人拋出了橄欖枝，而此前進入研發團隊的員工學歷均要求在本科畢業生以上。

第一批職業本科畢業生走出了校園。他們去往了中國鐵路、中核工業等大型國企；也有的留在了家鄉，在大金蘇州研發分公司等外資企業工作；還有的選擇了江蘇展芯半導體等高新技術企業……帶著職業本科的畢業證和學位證，他們的未來有了更多選擇的機會。

首屆職業本科畢業典禮結束后，已入職北明軟件的畢業生徐子銘始終記得，那天，他們揚起手臂，對著前方宣誓：要有金的人格、鐵的紀律、美的形象、強的技能、創的精神，心懷國之大者，逐夢民族復興。

每想起這段話，總能讓徐子銘熱淚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