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中秋佳節的第一天。9月15日早7點，天蒙蒙亮。在棗莊滕州市龍陽鎮一處被撤并的村小處，一輛黃色校車從灰色大門里駛出，先后來到龍山、上司堂、馮莊等七八個村莊。在這片蕭索的土地上，有一群孩子，他們的眼眸里藏著超越年齡的堅韌與渴望，他們是留守兒童——一群在故鄉的角落，靜靜等待著遠方擁抱的小小身影。

校車所經之地，一個個小小的身影孤零零地等候在家門口。一圈下來，二十幾個孩子陸續上了車。返程路上，在經過一片片高過人頭的玉米地后，校車最終停在了出發時的那處廢棄村小——這里如今被稱為“龍山快樂成長營”，是來到這里的孩子們共同的“家”。

一場漫長的幫扶行動，正在這處廢棄的小學里慢慢“生長”。

龍山快樂成長營，是滕州市龍陽鎮困境兒童共同的“家”。

留守兒童回“家”了

十幾歲的小義，是龍山快樂成長營里的副班長。等校車那會兒，他跑去一間零食鋪，買來了蝦片和辣條。上車后，他開心地往許久未見的司機叔叔、志愿者阿姨，以及小伙伴的手里塞。

欣喜的小伙伴們問小義“哪里來的錢買零食呀”，小義表情平靜地回答“錢是養父給的”。他繼續說道：“我親生爸爸媽媽離婚了，我曾經流浪過一段時間，但沒找到媽媽。”

一時間里，車上鴉雀無聲。坐在他旁邊的幾個孩子投向他的目光，充滿同情。在支離破碎的家庭里搖搖晃晃地長大，小義通過這份特殊的經歷，和車上其他孩子產生交集，來到共同的“家”。

“姐姐，我帶你去看動物園和蔬菜大棚！”走下校車、放下書包，小義邊說邊拉起了記者的手，朝著“動物園”的方向走去。

從外面看這是所廢棄小學，但里面別有洞天。

荷蘭豬、火雞、鴕鳥、鴿子、鴨子……小義挨個把他的動物朋友分享給記者。在介紹到三米多高的鴕鳥時，小義打開鎖著的門，憐愛地撫摸了一下它湊過來的臉龐。

隨后來到蔬菜大棚，小義逐一介紹哪些是火龍果、香蕉、西瓜、蜜桃、葡萄，哪些是西紅柿、苦瓜、南瓜、絲瓜、黃瓜，就像在自家院里一樣熟悉。

走出大棚，外面的動物園已熱鬧了起來。有的孩子給荷蘭豬、火雞、山羊喂食，有的旁觀，有的和掛在樹籠里的小鳥逗趣兒，有的嬉鬧成一團。

“這是給荷蘭豬吃的嗎？”一個瘦削男子向前俯身，問向一旁端來飼料的孩子們。

“對，是給它們吃！”一個小男孩很快接話。

“這不撐著它們嗎？”這位男子笑著回懟道。

“哈哈哈哈哈……”孩子們很快笑成一片。

這位瘦削男子是滕州市龍陽鎮學區主任劉真標。不過，沒有孩子知道他的職務，只知道他姓劉，大家都喊他“劉爺爺”。

雙手捧滿了玉米粒的孩子們，正等待鴿子來啄食。

喂完荷蘭豬后，劉爺爺和全鎮教師志愿者們又招呼孩子喂山羊，喂火雞，喂鴕鳥。喂鴿子的時候，二十幾個孩子手里捧著玉米粒，圍成半弧蹲守在鴿籠外面。一開門，上百只白鴿撲簌簌地飛到地上啄食，孩子們努著身子使勁向前伸手，試圖引起鴿子們的注意。

“孩子們為什么喜歡小動物，太孤單，就一個人。”看到此情此景，一旁的劉真標忍不住說。

喂完鴿子后，孩子們被請來“小禮堂”。龍山快樂成長營和愛心組織策劃的中秋驚喜，將在這里送給孩子們。

中秋月圓，孤兒不孤

“姐姐你吃。”小義興奮地舉著一塊擠滿奶油的蛋糕，塞進記者手里。不一會兒，他又忙忙活活拿起了桌上的奶油包，使勁兒往小蛋糕上擠，做好后又送給一位身著紅馬甲的志愿者。

這位志愿者名叫李敏，是龍陽鎮龍山小學教師，但她在這里的身份是志愿者，也是龍山快樂成長訓練營里孩子們的“媽媽”。隨車接孩子們回“家”的路上，看著臉上掛滿笑容的小臉兒時，她忍不住感嘆，孩子們過去可不是這樣的。

小義將自制的奶油蛋糕，送給了身著紅色馬甲的“李媽媽”。

陌生、害怕，不愿意和人交流，是李敏對成長營孩子們的第一印象，“有些家庭比較特殊，孩子們內心打不開，需要更多陪伴。當時真是心疼他們，我想一定要幫孩子們改變這種狀態。”

小義是李敏格外關注的一個孩子。因為家庭特殊，小義到營的第一天就不斷惹事，不僅打人，還經常說跑就跑。但就是這樣一個孩子，四年以后變得有禮貌了，什么事情都能自己動手完成了。

“我看你先把蛋糕分給別人，為什么呀？”

“因為分享就是快樂呀！”小義認真地回答著記者的好奇，“我以后想當兵，想保家衛國。”

為了實現這個遠大夢想，小義最近用功多了。中秋假期首日，他清晨五點就爬起來寫作業了，“我知道想要實現目標就得多努力，我還要再努力一點。”

電視里的“齊天大圣”也能來到自己身邊，這讓不少孩子感到意外。

牛奶、月餅、蛋糕……這是滕州當地愛心志愿者送來的中秋禮物。孩子們不僅吃到了月餅，了解了中秋由來，還和“齊天大圣”合了影。其間，小義自告奮勇上臺演唱了一首《巡光》：

話說你若不勇敢，

誰又可以替你堅強；

遠方到底有多遠，

只憑想象如何丈量

…………

你未必光芒萬丈，

但始終溫暖有光；

愿多年之后回想，

仍不悔少年模樣。

小義喜歡這首歌，尤其是這首歌的歌詞帶給他的力量。在“小禮堂”集體活動之后，他蹦著跳著來到了被改造的教學樓二樓，一個名為“豆腐坊”的教室。在這里，他被稱為“豆腐小哥”，身旁的三個小伙伴是他“徒弟”。

穿戴好圍裙和帽子，小義便忙活了起來，淘洗豆子、泡豆子，清洗石磨、推磨豆漿。在制作豆漿的過程中，小義和記者聊了起來，“我知道中秋節也是團圓節，團圓節就是家人們快快樂樂過中秋節。我的心愿是所有學生都有自己完整的家庭，也希望我見一眼自己的親媽媽……”

在小義說出這句話時，在場的志愿者們有些動容。事后，李敏有些哽咽地說：“有些孩子太不幸了，有次給我傾訴的時候，我聽了都流淚。我不想讓一個孩子再回憶那個狀況，也不想再回憶孩子描述他過得有多苦。”

這樣的孩子接觸多了，李敏有時內心會很壓抑，但她幾乎每個周末和節假日都來到這里，她想讓孩子感受到陪伴和溫暖，“有時候孩子會叫我李老師，但有時會叫我李媽媽。還有的孩子心里這樣想，但喊不出口，因為他們從小就沒喊過。”

不過，讓李敏欣慰的是，經過一段時間的陪伴，絕大多數孩子都打開了內心。尤其是過去讓大家感到頭疼的小義，現在幾乎每兩三天就聯系她一次，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能敞開心扉向她傾訴。

要讓孩子們掌握生存技能

“希望形成長效機制，不能只有劉真標或其他幾個志愿者在這里。如果沒有這部分人，怎么把這些孩子看護起來，這是將來要探討的問題。”看著眼前活蹦亂跳的孩子們，劉真標不無擔憂地說。 

過去那些自卑、膽怯、內斂的孩子，在營里“媽媽”和小伙伴們的陪伴下，也能逐漸地敞開心扉了。

為什么給困境兒童一個“家”？劉真標向記者講述了剛來龍陽鎮工作時的場景。一個周末，他在河邊偶遇了獨自嬉戲的孩子，那份孤獨與危險交織的情景觸動到了他的軟肋。經詢問，劉真標才得知那是個孤兒，除了平時在校，其余時間無人看管，只能在外游蕩，這一幕讓他陷入思考。

2021年，經過全面走訪和調研，劉真標發現全鎮共有13名孤兒和56名留守兒童面臨假期無人看護的困境。他萌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發動鎮上的教師志愿者，利用周末及節假日，為這些孩子提供一個公益的看護場所，讓他們感受到家的溫暖。

讓劉真標感到欣慰的是，倡議發出短短兩天，龍陽鎮就有42名教師志愿者積極響應。就這樣，一個由全鎮11所學校志愿者組成的“龍山快樂成長營志愿服務隊”應運而生。

志愿者有了，接下來就是場地問題。經考察，劉真標決定利用撤并的史村小學作為營地。因學校在龍山腳下，大家給它起了一個響亮的名字：龍山快樂成長營。

被撤并的學校常年失修，一片狼藉，線路老化。于是在工作之余，從清理雜草開始，志愿者們展開了行動。功夫不負有心人，不到一個月的時間，營地面貌煥然一新——炒菜坊、烘焙坊、茶藝坊、雕刻坊、種子坊、農具坊、作物坊等作坊一應俱全，百果園、動物園、百草園，應運而生，一個廢棄的學校被打造成了孩子們幸福的樂園。

接到這里的孩子們年齡跨度很大，最小的上一年級，最大的已經上初中了。自開營以來，志愿者老師就給孩子們換上了統一服裝，配備了必需的學習用品，購置了意外傷害保險，還為每一名孩子配備了定位手表。但他們很快就發現，對于這些孤困兒童，僅提供傳統意義上的托管服務，還遠遠不夠。

“我們不是大學，不光要培養頂尖人才，還要讓人人都能成人。先成人，再成材。”劉真標有個目標，現在主要是讓孩子多讀書，爭取將來考上大學。如果這條路走不通，他就會給孩子們尋一個出路，“我們這里各種技能都學，吹拉彈唱、舞龍舞獅、炒菜做飯，還教會他們直播。即便考不上學，我也要讓孩子們掌握一項生存技能，學會一技之長，將來能養活自己和家人。”

蛋糕坊的孩子正自制棉花糖，笑容在他們臉上綻放。

捏泥人、做豆汁、攤煎餅、做蛋糕……中午，在各個功能室，身懷絕技的孩子們大顯身手，正信心滿滿地為自己和小伙伴們準備午餐。志愿者們就在一旁笑著，陪伴著孩子們。

看到眼前這一幕，劉真標也笑著露出了他的小虎牙，“只要有陪伴，就能有健康的成長。”

如果沒有小伙伴和志愿者的陪伴，來到這里的孩子說不定還是那個瑟縮著躲在大人身后的小孩，敏感、自卑又脆弱。那時候的他們生活在“圍城”，要么跑出去不回來，要么在家里不出來。而現在，他們歡笑著，臉上綻放著童真和美好。而這，才是童年該有的樣子。

在龍山快樂成長營，孩子們用純真的笑容溫暖著每一個人，用優異的表現證明著自己，用對生活的熱愛繪制著屬于自己的色彩。

（文/片/視頻 齊魯晚報·齊魯壹點客戶端 鞏悅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