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6月，南京工業職業技術大學、海南科技職業技術大學等職業本科學校陸續舉行畢業典禮暨學士學位授予儀式。這意味著，我國職業教育迎來了首批本科層次的畢業生。與此同時，職業本科學校學生良好的就業情況備受社會關注。

然而，職業本科教育目前仍處在起步階段，要想實現高質量發展的目標還需邁過多道坎。如何改變大眾對職業本科教育的偏見？如何避免職教本科人才培養標準和評價模式與普通本科趨同？如何進一步完善職業本科學校的師資隊伍建設？未來如何更好地推進職業本科教育發展？

對此，新京報記者對話中國教育科學研究院職業教育與繼續教育研究所負責人王新波，探討社會各界關注的問題，尋找職業本科教育高質量發展的“密鑰”。

中國教育科學研究院職業教育與繼續教育研究所負責人王新波。  受訪者供圖

首屆職教本科生畢業具有里程碑意義

新京報：首屆職教本科生畢業，對中國職業教育有怎樣的意義？

王新波：首屆職教本科生畢業對中國職業教育而言具有重要的里程碑意義，標志著我國職業教育培養出了自己的第一屆本科畢業生，頒授出了首批職業本科學士學位。這是打破“天花板”，修通“斷頭路”之后，職業教育在更高一級的“梯田”里收獲的第一茬果實。

新京報：南京工業職業技術大學透露，截至6月8日，該校首屆職教本科畢業生總體就業情況良好，每個畢業生平均能拿到5個以上offer。您認為職業本科學校學生就業情況較好的原因是什么？

王新波：學生就業情況好，根本原因還在于其素質達到了用人單位的需求，這是就業市場的硬道理。在新冠疫情的影響之下，畢業生就業取得如此可喜的成績，這與學校高度重視首屆本科生培養、對標高端產業和產業高端的最新需求制定的人才培養目標、創新課程體系和育人模式、與頭部企業開展深度合作聯合培養等有效做法密不可分。這也是近年來黨和國家為大力發展職業教育所做出的一系列重大部署、推出的一系列利好舉措的成效體現。

職業本科教育就業好、人才搶手，必然會增強職業教育吸引力，必將對以后的學生、家長考慮選擇職業教育產生積極影響，短時間內的宣傳效果將非常明顯。可以預見在今年的高考志愿填報中，我們能看到它帶來的示范效應。

但是，我們也要清醒地認識到，不能奢望長期以來形成的職業教育弱勢地位在一夕之間就會有根本改觀。首屆、少量、聚光燈下的小樣本還無法形成整體、長期、穩定的說服力。穩定持久的高就業率以及入職之后的高勝任力、高雇主滿意度、高薪資待遇、高社會地位才是保持競爭力的核心。

發展職業本科教育既是時代必需又是歷史必然

新京報：目前我國職業本科教育開展的情況如何？職業本科教育具備哪些特點？

王新波：自2019年5月教育部批準15所職業學院為首批本科層次職業教育試點學校以來，全國已分批發展了32所職業本科院校。其中，公辦院校10所，民辦院校22所。職業本科教育實踐在全國各地如火如荼地開展起來，逐步形成了公辦與民辦職業院校共同開展職業本科教育的發展格局。

當前，我國本科層次職業學校來源有三種：高職院校獨立升格、高職院校與獨立學院合并轉設、獨立學院轉設。未來，根據新修訂的職教法要求和相關政策文件的規劃部署，我國職業本科教育的辦學主體來源和辦學都將得到擴展。

職業本科教育在類型上屬于職業教育，在層次上屬于高等教育，同時兼具“職業性”和“高等性”雙重特點。這一雙重特點恰恰是其優勢所在。“職業性”要求其人才培養目標與產業需求聯系更直接、更密切，“高等性”決定了其處于目前職業教育的高端，對標高端產業和產業高端需求，所培養的人才技術應用能力更強，“應用性”“層次性”“創新性”和“復合性”更加突出，在高端產業領域的人才市場上更具競爭優勢。

新京報：與職業專科教育、普通本科教育相比，職業本科教育有何不同？

王新波：職業本科教育不是職業專科教育的加長版，也不是普通本科教育的復制版。

職業本科教育與職業專科教育不同之處在于人才培養的層次不同。職業專科教育定位于專門化技術技能人才，旨在培養從事生產中某一環節的產業人才，某一方面的動手實踐操作能力是其工作能力的核心組成部分。職業本科教育定位于復合型技術技能人才。該類型人才從事的崗位工作更具專業性特點，整體性、復合性要求更強，主要契合高端產業、對接產業的高端需求。

與普通本科教育相比，二者的不同之處在于“同層不同類”。普通本科教育屬于學術教育，其本質是理論性的，立足于學科發展，培養學術性人才，人才的功能定位側重于認識世界；而職業本科教育屬于職業教育，其本質是應用性、工作性的，立足于職業或崗位群發展，培養技術技能人才，人才的功能定位側重于改造世界。

新京報：國家大力發展職業本科教育的必要性是什么？要解決什么問題？

王新波：在新一代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背景下，我國對職業教育服務經濟社會發展的能力提出新要求，發展職業本科教育既是時代必需又是歷史必然。

就職業教育自身而言，發展職業本科教育可以打破“天花板”，修通“斷頭路”，讓學生有了更多本科教育的選擇，改變學生、家長對職業教育的誤解與偏見，扭轉職業教育在教育分層中的被動局面。

從教育整體發展來看，發展職業本科教育是構建縱向貫通、橫向融通現代職業教育體系、完善中國特色現代教育體系的重要一環，同時也是順應國際職業教育和高等教育發展趨勢，補齊我國教育發展的弱項短板，建設教育強國的重要組成部分。

在國家需要層面，發展職業本科教育旨在更好滿足服務經濟社會發展的迫切要求，為我國經濟社會轉型發展和產業邁向全球價值鏈中高端提供高素質人才。

保證人才培養質量是改變社會偏見的一大舉措

新京報：有些人擔心，職教本科人才培養標準和評價模式可能與普通本科趨同，進而使得職業教育失去自身的辦學定位特色。如何避免這一問題的出現？

王新波：由于定位不同，職業本科教育培養標準和評價模式不可以與普通本科趨同，否則就失去了其安身立命之基，但人們對于這一問題的擔心也并非多余。回顧世界職業本科教育的發展歷史，因傳統高等教育的觀念根深蒂固以及其辦學行為的慣性影響，的確出現過與普通本科趨同的現象。

為此，首先要在理念上堅定職業本科教育的初心，堅持與普通本科“平等但是不同”的理念。在職業本科教育發展初期，為其爭取與普通本科教育平等的地位往往是關注焦點。在發展到一定階段后，如何保持其類型特征，將成為對決策者的考驗。

其次要盡快建立職業本科教育評估指標體系，引領職業本科教育凸顯類型特色。

第三要重構人才培養模式，著重推進產教研深度融合，遵循工作實踐中的職業能力要求，采取行動導向的培養模式。

最后還要認識到，雖然要避免與普通本科的趨同，但也不能因噎廢食。在必要的專業理論知識學習和人文素養提升方面，要向普通本科借鑒，或引進相關優質資源為職業本科教育所用。

新京報：當前，社會整體對職業教育存在一些固有偏見。在一些學生和家長眼中，職教本科仍舊比普通本科低一等。如何看待這一現象？如何改變大眾對職業本科教育的偏見？

王新波：正如觀念的形成是一個長期積累的過程一樣，觀念的改變也不是一蹴而就的，對此不必過于心急。要改變這種偏見，第一位是要確保職業本科教育起步階段的人才培養質量。不要急于求成，把主要精力放在提升質量而不是追求規模擴大上。這也就是習近平總書記在對職業教育工作的重要指示中強調“穩步發展職業本科教育”的核心要義所在。

只要堅持質量為先，用數據和事實說話，用優秀畢業生代言，人民群眾的觀念就一定能夠改變。當然，在這一過程中擴大正向宣傳，積極引導輿論，營造良好的社會氛圍也都具有重要的意義和價值。

新京報：發展高質量職業教育，好的師資力量尤為重要。如何進一步完善職業本科學校的師資隊伍建設？

王新波：教師是立教之本、興教之源。對于職業本科教育來說，構建一支高素質師資隊伍尤為重要。職業本科教育對“雙師型”教師隊伍要求更高，教師除了具備扎實的基礎理論知識、較高的教學水平和較強的科研能力外，還應具備與專業相關的豐富實際工作經驗。職業本科學校既要有受過傳統大學嚴格學術訓練的理論型教師，也要有產業一線經驗豐富的實踐型教師。

為此，要“職前培養”和“職后培訓”兩條腿走路，同時發力以應對職業本科教育發展的迫切需要。首先，加大師范院校對職業教育師資的培養力度，特別是大力發展職業技術師范大學，在數量和質量上都迫切需要提高；其次是加強職業本科學校現有教師的系統培訓，加大專項資金投入力度，通過國培、省培、校培多種途徑快速提升其綜合素養；再者，要完善兼職教師聘任標準和激勵政策，吸引大批企業一線高級技師、技能大師投身職業本科教育；最后，還要加強教師隊伍監管，規范準入制度，建立健全退出機制，使教師隊伍既相對穩定又保持應有的活力。

新京報：目前職業本科教育正處在起步的關鍵階段，未來應如何更好地推進職業本科教育發展？

王新波：一是堅持職業本科教育的職業屬性，防范與普通本科趨同；二是堅持職業本科教育的高等屬性，防范成為專科層次職業教育加長版或拼接版；三是堅持因需設置專業，不是所有的專業都需要本科層次教育；四是堅持專業與產業良性互動，科學預測產業發展趨勢，及時淘汰陳舊過時內容，同時保持對科學技術前沿的敏感性和前瞻性，適度超前規劃專業設置，引領行業發展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