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余校長眼里，這場突如其來的洪水，對于這群孩子來說，更像是提前到來的一場大考。

一場 “遲到”的中考考前教育，比原計劃晚了3天。

地點就在縣城中考考點教學樓后的車庫里。場地有些局限，十幾位老師和84名學生只能圍成一圈站著說話。

7月16日，中考前一天，江西永修三角中學初三師生在經歷了一場洪災后，第一次見面。

而距離考點6公里外，他們的學校三角中學已有一層的樓體浸沒在了洪水中。

這場考前教育原本應該在7月13日白天完成，但是一場吞噬了整個三角鄉的洪水打亂了一切。

7月12日晚，九江市永修縣三角連圩決堤，當夜洪水迅猛灌入附近村莊，全鄉村民連夜緊急撤離。距離決堤口僅2公里的三角中學，處在地勢低洼處，洪水很快蔓延入學?！?/p>

然而全員撤退的第二天下午，三角中學11位老師又蹚著水走進了學校里。他們要為4天后參加中考的初三學生從教室搶救出一批課本。

今天，這群考生將迎來他們人生中第一次大考?；蛟S，這場考驗從7月12日洪水決堤的那一刻已經開始。

7月13日下午，三角中學老師在洪水中為初三考生搶救書本。 彭少文供圖

洪水里搶書

兩個多小時，11名老師用3個市政用綠色大垃圾桶裝了400多斤書。為了避免人被卷走，老師們手牽著手，互相攙扶著，推拉著方形垃圾桶的四角，打著赤腳的雙腿不斷觸碰到底部凹凸不平的石子……從學校走到岸上，差不多五六百米，老師們卻花了半小時。

這是三角中學校長余院平對“搶書”當天的記憶。

7月12日晚上20時左右，余院平收到消息，三角聯圩發生潰堤，全校人員必須馬上撤離。

就在前兩天，學校初三學生，剛剛完成了中考前最后一次模擬考試。按照原計劃，13日，也就是星期一，老師們需要給初三學生講解模擬考試試卷，并做最后的中考動員。

洪水中的三角中學。 彭少文供圖

突如其來的洪水打亂了中考前的一切安排。

就在前一分鐘，班級微信群里，化學老師還在發著試卷照片，督促學生們抓緊時間完成。隨后，班主任袁汝利在群里通知，第二天不用到學校上課了。

群里，有學生家長說孩子差點被洪水嚇哭，也有家長在忙亂中忘記了中考所需的體溫表。

當晚，從三角鄉去往縣城的一條路上，緊急撤離的車輛和人群堵成一條長龍。副校長范傳偉接近第二天凌晨1點才到家，擔心和焦慮襲來，他一整晚都沒睡著。

“一接到消息，我首先想到的是我的學生是否安全，再接著，就開始擔心學校公共財產的損失……”余院平說。當晚，他就要求所有班主任老師在微信群里統計學生當晚的安全狀況、臨時居住地詳細地址。

那天收到的學生平安信息寥寥，不少學生一家人都還在忙著搶救財產、撤離，顧不上在群里回復。也有的家長老師一直打電話也打不通……

等到學生家長全部微信報平安完畢，已是7月14日上午。3個畢業班的班主任老師趕緊把學生們目前的信息匯總打印了出來，張貼在了墻上。

有孩子家里只有腿腳不便的母親和弟弟妹妹，從村子里出來后，只能住在圩堤上，前幾日停水停電，老師知道后，連忙給孩子母親打電話勸說，把孩子接到了縣城親戚家。

險情發生后，余院平就意識到，應該在縣里找一個中考學生能隨時找到老師的地方，“一定要讓學生這幾天能找到老師，我們是他們的心理依靠?！?/p>

在縣城的一間門面房里，三角中學設立了汛期臨時辦公點。幾臺電腦是縣教育局臨時搬過來的，兄弟學校也借來了幾張辦公桌。

班主任在各班級的群里發了消息，如果復習時遇到問題，可以到辦公點來找老師答疑。15日，就有十幾名學生前來找老師問問題。

其實學生們的問題都不多，但是他們都在臨時辦公點逗留了好一會兒。老師們都明白，這些家里遭遇洪災的學生，或許來見老師只是為了求一份安心。

停課以后，家長打來電話反映：孩子的部分中考所需的教材和復習資料還放在教室。但是中考的政治和歷史科目，是開卷考試，課本和教輔資料必不可少。

學校老師們決定自發臨時成立應急隊，陸續從縣城趕去學校，搶出資料。

原本他們借來了沖鋒舟，準備劃船過去，“但要路過的一個圩堤落差大概有半米，水流又急，最后我們決定，還是蹚水過去。”

大半天過去，7月13日下午，余院平和其他10位老師到達校門口時，洪水已經漲到了齊腰的位置，地勢較高的教學樓里，水也淹過了腳踝處。

老師們兵分兩路。一部分老師去往位于二樓的初三教室，他們找來了學校備用的干凈綠色垃圾桶，把書本和資料放在桶里。另一撥人連忙把一樓的教學設備一點點往二樓搬。

其實“垃圾桶裝書”也是就地取材的靈感。老師們剛出發時還商量過用木板裝書，但是這樣很難不弄濕書本。他們在苦尋各種素材時，發現了這些又深又大卻又能浮起來的垃圾桶，如獲至寶。

書被運到了地勢較高的堤壩上，但是這三個桶的書該怎么轉移到縣城安全地帶？老師們再次陷入困惑時，一位三角中學畢業的村里人開著貨車經過。一聽到自己的老師說起這樣的經歷，二話不說把這幾個桶的書裝上車，直接運到了縣里學校臨時辦公點。

老師們又連夜把書本資料從桶里拿出，按照學生姓名一本本分好，通知家長來取，一直忙到晚上23時。

中考前一天，三角中學學生們來永修二中確認考場。孟雨涵 攝

災后中考

和往年一樣，三角中學學生的考點就在縣二中。四散在縣城各個角落親戚家中學生大多提前半小時就到了。

他們大多是自己走來的?！稗r村孩子都很獨立，家里遭了洪災更是想替父母分擔一些負擔?！庇嘈ｉL解釋。

盡管校門口匯集了近千名學生，但是三角中學的師生還是迅速找到了彼此，在二中門口一個側門挨著站在了一起。

這次學生們湊在一起，聊得最多的并不是復習得怎樣，而是家里受災的情況、逃生經歷。

閔光辰也在人群中，他今天一早就謝絕了父親閔亨華送他來看考場的建議，和同學相約來了考點。這幾天他和父親兩個家里的男子漢幾乎是互相鼓勵，父親每天從安置點去親戚家里看他，叮囑他不要受影響只管好好發揮；而他卻總是叮囑父親不要往被淹了的家中跑。

實際上，閔亨華還是忍不住回了一趟家，看到家里1樓都快被淹沒了，他在手機里留下了照片，但是不敢給閔光辰看。

在校門口，記者遇到了4位三角中學考生家長。他們在校門口眾多家長中有些顯眼——家長們腳上都穿著拖鞋，這是他們12日晚上逃生時穿的，走得太匆忙，他們甚至來不及拿走一雙體面的鞋子。

往年，三角中學的中考學生住得遠的會去縣城投親靠友，近的就由父母接送，參加中考。在今年，學生都提前到達縣城，還有少部分孩子，只能住在安置點，在最后時刻，復習準備。

一位叫湯笑娥的家長說自己把初三的女兒放在親戚家中，自己沒有固定住處，這幾天她只敢偶爾去親戚家里和女兒睡一晚，但也不敢久留。

這幾天，三角中學的家長依舊配合老師在幫孩子備考。7月14日，初三一班的家校聯系群里，家長們的“作業完成打卡”又恢復了，家長們紛紛向老師匯報孩子復習進度，洪災帶來的悲傷似乎在這個群里被自覺隱去了。

看完考場以后，部分三角中學的學生還領到了2本全新的考試資料，這是學生們用于政史合卷考試的主要開卷資料。前兩天老師們核對信息后，發現還有32名學生沒有這份重要的考試資料，就立即聯系春蕾書店訂購。書店老板一聽事情的原委，當即決定把32套64本復習資料直接免費運送到了學校在縣里的臨時辦公點。

三角中學老師在對學生進行考前輔導。孟雨涵攝

中考前一天，三角中學老師向學生發放被洪水沖毀的考試資料。孟雨涵 攝

也就是在中考的前一天，三角中學的老師們得到了一個令他們自豪的消息：三角鄉初三年級幾位住在臨時安置點的學生，還主動報名參加了現場志愿者。

現在，余校長也在琢磨著等到中考結束后，應該怎樣為學生舉辦一個特殊的畢業儀式。往年這個儀式都在學校大禮堂舉行，今年只能換個法子了。

在余校長眼里，這場突如其來的洪水，對于這群孩子來說，更像是提前到來的一場大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