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報道·報效祖國 建功西部】

光明日報記者 李春劍 趙明昊 靳昊 孫金行

這是8年前的事兒了。

信心滿懷的甘肅禮縣小伙兒薛杰，一到策勒，沒想到現實就給他來了個“下馬威”：

“科研站比我想象的還要偏僻，四周黃沙遍布，依稀能辨出毛驢車軋出的道道轍印。那會兒的風沙，可比現在猛多啦！白天進沙漠采樣，一場沙塵暴能把眼鏡片劃成毛玻璃。晚上回到板房，頭發窠里、耳朵眼兒里掏出的沙子能攢成個小沙堆。鼻子更遭罪，像被小銼刀銼過，一擤，全是血絲……”

2017年，薛杰從中國科學院新疆生態與地理研究所畢業，得知策勒沙漠研究站急需人手，就主動報了名。

策勒，在新疆和田。說到和田的風沙，當地曾有這么一個順口溜：“和田人民苦，一天半斤土；白天吃不夠，晚上還要補?！辈呃丈衬芯空?，是中國科學院設在沙漠腹地的科研前哨。

眼前的這種狀況，讓薛杰有點發蒙。

“剛開始，我怎么也找不到努力方向，空憋著一股勁兒，卻不知道該往哪兒使。有時甚至會想：來新疆工作，是不是選錯了？”薛杰回憶。

就在困惑的時候，導師雷加強研究員的話打動了他：“小伙子，站里正缺你這樣的人才咧！”

他告訴薛杰：治沙，可不是單懂沙漠的性子就夠。高山—綠洲—荒漠是個互相影響的大系統，要想治好沙，就得摸清系統間各要素的關系，用數學方法研究風沙問題，促進水土資源高效利用?！安呃湛h城年均降水量不到50毫米，水比油還金貴，一滴都不能浪費！可咋樣用水更高效？我們摸不透。你本科學數學，碩士搞自然地理研究，一定行！”

薛杰的心里漸漸透亮了。這一透亮，勁頭兒就上來了：他一頭“扎”進沙海，測量氣象、風沙流、地下水水位等數據，沒日沒夜地守在電腦前，嘗試構建策勒“土壤—植被—大氣”模型。

這里的綠洲生態需水量是多少？農業灌溉與生態需水間的沖突如何協調？……一次次野外考察、一遍遍測算推演，他終于和同事們一起測定了胡楊、駱駝刺、紅柳等沙漠植物的生存水位數值。據此制定的農業灌溉與生態需水權衡方案，效果很“攢勁”！

“咱站里出了個‘水資源精算師’！”同事們紛紛為他鼓勁兒。老鄉們更是不住夸贊：“專家了不起！以前，我們澆地總得和駱駝刺搶水，現在，按你們的法子分水，莊稼和植被都活得旺哩。”

薛杰嘗到了從未有過的喜悅。他準備向下一個難題進軍。

“對策勒了解越多，越心疼這里的父老。老鄉告訴我，整個縣城曾被風沙逼得南遷過3次。有時候，一場沙子能吞掉半座城；有時候，沙子攆到家門口、撒進鍋里頭……老百姓就這樣被風沙欺負來欺負去?！毖芸畤@：“所以說，光把沙子‘固’住還不夠，更得‘用’好。能不能發揮我們的專業優勢，讓人沙和諧、沙里生金，幫老鄉們從沙里‘刨’出好日子？”

說干就干。在研究站站長曾凡江的帶領下，薛杰和同事們建立起植物信息管理平臺，記錄分析每種沙生植物的生長情況與經濟效益。

目標鎖定了油莎豆——一種莖葉可做飼料，果實可釀酒、榨油、榨豆漿的經濟作物。怎么讓小小油莎豆“效益最大化”？通過數據比對，他們找出了最適宜的灌溉條件、種植密度，讓“小金豆”越長越健旺……

“不只油莎豆，還有肉蓯蓉、紅棗、核桃……光一畝肉蓯蓉，就能賣好幾千塊錢哩。老鄉們說，不用再被沙子攆著跑，還能向沙子‘要溫飽’，這日子，怕是祖祖輩輩做夢都沒想到！”薛杰興奮地說，被風沙吹得粗糙的臉龐上滿是笑意。

他帶記者去附近幾個村子走了一圈，對今昔變化如數家珍：

這里，靠近“大風口”、長年寸草不生，老鄉的土坯房子蓋了倒、倒了蓋，苦不堪言?，F在，房子越建越多、越蓋越好，一層層綠網把一間間“安樂窩”護得嚴嚴實實；

那兒，以前遍布著高高低低的沙丘，一場白毛風刮過，沙丘總會四下“流動”。如今，防沙植物牢牢“拽”住了沙子的腳，沙丘都快消失不見了；

瞧，老鄉們騎著三輪摩托來來往往，那是在忙著巡護林帶呢！他們說，這些林子是打敗風沙的“卡哈爾曼”（英雄），容不得任何人傷害它……

“去年11月28日，塔克拉瑪干沙漠鎖邊合龍，老鄉們高興得唱歌跳舞，我們也一起慶祝?！毖芨锌?。

說著，他蹲下身子扒開沙土，露出地表下駱駝刺盤虬的根系。“瞧，它的根能鉆到地下十幾米。防風固沙，靠的就是這種死磕的勁兒。人和植物一個理兒，扎了根，就再也不愿離開……”

薛杰把根扎了下來！他沒有辜負這塊土地。這塊土地也沒有辜負他：這位37歲的年輕研究員，已主持了10余項國家與省級科研項目。

【短評】

為這篇“論文”喝彩

什么樣的論文堪稱“好”？在很多人眼里，好的論文應該發表在“頂刊”、是“高被引”。

薛杰的這篇“論文”，雖然鮮被收錄，鮮被轉引，但同樣是篇了不起的“論文”——因為它寫在了大地上，解決了實際問題。

由薛杰這篇“論文”，我們想到了對知識分子的價值評判問題。盡管“破四唯”我們喊了很多年，但是眼下，在有些單位，拿不出“頂刊”“高被引”的論文，想順利晉職，難?。?/p>

而且這樣的單位，恐怕還不在少數。

學以致用，這是基本常識。我們為躬身一線、把“論文”寫在大地上的薛杰高興！也希望有更多的單位為更多的薛杰，提供同樣的機會和平臺。

（作者：王丹）

《光明日報》（2025年06月12日 01版）